2021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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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杏事

岁月如梭,杏树逐渐如盖。三年以后,开始挂果。果实又大又甜,还是香杏,还是利核子,既有杏味又有桃味,品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逐渐地,两棵杏树像两顶大伞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果实一年比一年多。杏黄时节,串门的人多了,杏树拥有了巨大的吸引力……

麦黄杏黄。麦子一搭镰,杏子就赶来凑热闹,不经意间逐渐黄了。先是几颗,在枝杈树叶间探头探脑,挑逗着人们。接着齐刷刷全都跳了出来。心急的,等不到人们来摘,腾腾腾,自个儿跳了下来。跌在草丛里的,人们捡拾起来擦擦吃了,跌在牛粪或水坑里的,要么烂掉要么成了蚂蚁的食粮。

黄澄澄的杏子挂满枝头,吸引着大人,挑逗着小孩。灯笼似的杏子点亮了我们的童年。

我们住一个大院子的时候,杏子的诱惑就已经深深地嵌入我的记忆。院子北面崖上有一棵大杏树。树干黑如铁,树身不到两人高,树枝曲里拐弯犹如一顶大伞,多一半遮挡着邻居家的院子,少一半遮着院墙和我们的院子。刮大风的晚上,腾腾腾的响声不绝于耳,我们都很害怕,担心有不止一个坏人进了院子。父亲说,不用怕,是风刮下来的杏子。将信将疑地捱到天麻麻亮,一骨碌爬起来,随便穿件衣服,就去杏树下。完整的捡起来装进衣兜里,摔破的踩一脚,抠出杏核,没事干的时候砸了吃杏仁。那时我们对于美味吃之甚少知之更少,对于杏子大都以香苦来分。杏仁甜的叫香杏,苦的叫苦杏。从此,杏黄时节,一遇到刮风下雨的晚上,我们一帮兄弟姐妹们都伸长了耳朵捕捉来自杏树那里的腾腾腾声。白天守株待兔般守在杏树下。等不急了,不知是谁,一个石头或一根木棍扔向树顶杏子繁密处,然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生怕被人抓个正着。打中了,身后响起腾腾腾杏子跌落的声音,打不中,只有单调的一声响。等一会崖上没有任何动静,这才争先恐后跑出来,要么争着捡杏子要么抢占有利地形。

在小孩的世界里有一本碾盘村杏子百科全书。谁家的杏子是香杏,谁家的是苦杏,谁家的是利核子(剥开之后杏肉与杏核不粘连),谁家的是燃核子,谁家的味道好,谁家的个头大,谁家的既味道好又个头大。由于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的原因,何家沟的杏子也纳入了这本书里。大家统一认为,何家沟的杏子第一名非崔世贵家莫属。个大色黄味美,又是利核子。因为,我们不止一次品尝过他们家的杏子。杏子成熟时节,有杏树的同学特别趾高气扬。拿杏子交换作业,拿杏子贿赂班长,拿杏子讨好人。

童年是短暂的,聚族而居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搬到新院子里头一年的夏天,邻居爷爷送来了一些杏子。那年我才十一岁,傍晚,八点未到,炕桌上已经摆满了诱人的吃食。最吸引我的是眼前那一碗又大又黄的杏子。黄澄澄,火焰一般,挑逗得我不止一次地咽口水。我飞快地做完抹脸动作,拿起一颗杏子塞进嘴里。啊啊啊,杏子大我嘴小,杏子卡在我的喉咙里,憋得我气都出不来。父亲在我的后背拍了一巴掌,嘴一张,浑全的杏子吐了出来。母亲长出一口气,全家人都放了心。

秋天,父亲从山坡上挖来两棵野杏树栽到了院子里。偌大的院子里有了两棵树,顿时有了生气。第二年春天果树还没有开花的时候,父亲锯掉了两棵杏树的树干和枝杈,从崔世贵家剪了一大把杏树枝,要嫁接又大又好吃利核子的大香杏。父亲用刀子和薄竹片将野杏树的树皮扩开,将削成箭头的杏树枝插了进去,让野杏的树皮正好紧贴削成箭头的杏树枝削掉皮的地方,严丝合缝地用麻捻(麻丝)箍得紧紧的。一棵树上插了三四根。锯茬处涂上一层泥,自下而上用塑料纸包裹得紧紧的,胡麻毛包了,外面酸刺罩了。看好了,不要叫羊吃了,更不要让牛进来踩坏!再过三年,就有杏子吃了。父亲拍拍手上的泥土,摸着我的头说。

于是,为了吃到杏子,我一有空就给两棵杏树浇水。果树开花的时节,父亲挪开酸刺胡麻毛,剥掉塑料纸,每一个枝条上都绽放出红红嫩嫩的芽苞。父亲看了看,很满意地四处摸摸,站起身,罩上酸刺,酸刺上薄薄地敷了一层胡麻毛。说,树苗太嫩了见不得太阳,等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了。过了一个多月,去掉胡麻毛,害怕羊啃鸡刨,仍旧酸刺罩着。

岁月如梭,杏树逐渐如盖。三年以后,开始挂果。果实又大又甜,还是香杏,还是利核子,既有杏味又有桃味,品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都说比崔世贵家的味道还要好。我也觉得是这样。

逐渐地,两棵杏树像两顶大伞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果实一年比一年多。杏黄时节,串门的人多了,搭帮碾场的借故进来了,杏树拥有了巨大的吸引力。

我考上高中那会儿,父亲的病终于没能治好离我们而去了。杏树还是那么健壮,还是那么吸引人。暑假一个雨后逢集日,母亲帮忙摘了二篮杏子,让我担到集上卖了补贴家用。一个上午,我没卖出一颗杏。我不敢大声叫喊,也不敢主动招徕买主。最后,还是三爸出面帮忙批发给贩子了。

“你不是卖东西的料子,要想出息,还是老老实实把书念成了才有你的一碗饭吃。”母亲接过我手里攥得冒汗的一把零钱说。

一晃之间,母亲老了,我也步入中年了。两棵杏树也老了。果实越来越小,水分似乎也少了,干干的,没有原先的香甜味道了。杏树成了拴牛桩,一年四季都是。前年,弟弟修房子,索性全砍了。为了平整地面,连根都刨了。

麦黄杏黄,绣女下床。退耕还林,耕地渐少,麦黄时节的乡下已没了往日的繁忙景象。青壮年在外打工,妇女儿童老人坚守,仅有的一点地种点洋芋玉米胡麻之类。杏树的吸引力完全消失了,小孩子只要一部手机在手,任凭什么东西也不换,在他们的眼里,辣条烧烤关东煮方便面肯德基之类才是好吃的,才是美味佳肴。

杏子成熟了,街头巷尾看到卖杏子的,猛然间碰见一棵杏树,或者有人吃杏子说杏子,最多是口里多一些酸水,已无当年的那份馋劲了。

□铁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