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读

一间开了五千年的铁匠铺。锤打好的汉字

诵与减字木兰花有关的声韵。炉火上

还烧着形状各异的铁，词语通红

或长亭揖别，江边击节吟唱

或寒铁的月光下舞剑长啸

或凭栏相思，口中念念有词

吟唱的诗人须发飘飘，醉饮三千杯

执桃花扇的词人，轻咯出的血成另一朵桃花

今夜，我探起身子，遥望那间铁匠铺

倾听铁匠们的心跳，看他们书写过的朝代

看他们用墨淬火，词牌的火花溅得满地

炉火映红了我的脸庞，眼睛也颇为明亮

今晚的月亮

从东逡到西，今晚的月亮，露珠打湿脚面

它在寻找一些干净的词，用来描摹人间

宽大的用心，让灵魂与肉体缝隙越来越大

执着香烛，把大地的辽阔和苍茫依次抚摸

擦拭每一道河流，让浪花露出银白的光泽

从黄昏至黎明，月亮的背一直深躬

十万座村庄睡了，十万扇窗户暗了

醒着的那朵云彩，是大地放飞的风筝

而这一切，都是今晚的月亮乐意歌唱的

数年前的那道暗伤，是否已满面灰尘

今晚的月亮，把往日的某页掀起，再合上

看到某个符号，忍不住吻吻时光的左耳

今晚的月亮，我愿与你兄弟相称

我愿与你相依为命

渡口诗

昨夜的雪，盖住黄河渡口

售票处的窗户

盯视岑寂的河面

渡口的雪，被路人踩乱。踩乱的

还有两颗心和一根箭矢

另有两个名字，并不认识

谁握水车这个方向盘，驾驭黄河

西出巴颜喀拉，东注渤海

且把渡口作驿站，备足粮草

今晨尚早，坐下来

卷根旱烟。太阳这颗烟头正红

碎 陶

我极力想从一堆陶片中，拼出器物的原样

陶片上的水纹，某个时点戛然而止

大片的空白地带，让我徒自伤悲

陶片上的花儿，绽开或者凋零

都是寂静的。花茎上的青苔

曾让我的心滑了一跤

想象给一件容器上釉绘彩，我的指尖

浸润每一块陶片，让碎陶的每一毛孔

沁出津液，发出源自灵魂的呼喊

这堆陶片如若有一千块，就让我

做第一千零一块吧。画上太阳和月亮

盛满晶莹的水珠，去养育春天

望见祁连

山顶的雪沉默，牛哞就传得格外远

地上的草沉默，草原就格外辽阔

羊群沉默，云朵的身手便格外敏捷

怀抱大风，勒马凝望

看一汪一汪的水，如何倒映神山

倒映一张红黑的脸膛

不见单于，不见昭君。望祁连者

兴许就是匈奴的子孙

风的指尖抚摸一些小黄花

也不知叫不叫格桑

黄河石

河流的丰枯已定格，奔腾的姿势

与几株白杨呼应，树上留有刀斧的疤痕

一只兔子从草丛滑过，草行将干枯

一只岩羊睁圆惊恐的眼，身后一截悬崖

有风吹芦苇岸，撩起前世的怅惘

有花打着骨朵，摇响民谣的铃铛

数只鸟使天空变窄，推搡得雪花纷纷落下

一行孤雁飞断天涯，引多少仰望和怀想

那匹马儿瘦到只剩骨头，依然是马

那轮月儿亏成一弯镰刀，仍然是月

每块石头，都有数个江湖

里面有佛，有兽

在敦煌魔鬼城看月亮

云是一匹飞奔的马，月是马眉间的水迹

马嘶鸣着。在苍穹开辟一条隧道

星与星间，目光说渡便渡了

魔鬼城有汹涌的浪潮，有船，也有石礁

心中有舵，任风急浪高。所有山水

都是江湖。尘世繁华，只是一盏酒的清香

夜渐微凉。风的嗓音柔和细嫩

抱紧我的身子。流星不断扑打我的窗棂

作为邻居，蜥蜴和针类植物安然入睡

十月。在敦煌魔鬼城。月亮成行地走来

西戈壁上，写满了一行行意境和修辞

让许多温暖和怀念，跑来跑去

今晚，我想念的那轮月亮去了哪里

会照亮哪颗干净的词？

河西古道

总能在古道拣到一块马蹄铁

总能看到走廊的云朵暗含忧伤

一千年了，一棵芨芨草仍在那里眺望

驼群眼神里还飘着几朵剑光

奔走的兔子，像极了逃遁的凶奴士卒

飞翔的鹰，一枝未锁定目标的箭矢

走廊的壁画已经剥蚀，但依然是彩色的

奔突已久的祁连山，梦境开始平和

高铁列车是裁缝，给古道做着新装

古道上的茄子辣椒迎风见长

一支骨笛，扫净一千公里的庭院

等待王昌龄再写一首七言绝句

芦苇志

一朵悬挂在枝头的芦花，就是

一个女人顶着秀发

千万株芦花，就是千万个女人聚会

并排而立，倒影相扶

彼此倾听。心跳，挨着心跳

尘世悲欢，始终保持婴儿般的纯净

葱茏，还是凋零，坚韧穿插全程

终脱不了骨子里的柔软

只要风撩拨一下，便无法宁静

荣了枯，枯了又荣。为报答

这儿曾有的一滴水，芦苇于旷野中

像一条解冻的河流，把春天的爱渐次打开

其实，干涸或湿润，它的内心一直在拔节

□肖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