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虚掩着时间,把过去和未来紧密连接,它们背负着写实的人物或故事,却用写意的笔法,构建着人类精神文明的星辰大海。迂回在时间的长廊,让人不禁想问:它们究竟是恪守着一个约定,还是在等待着久别的故人?
盛夏的绿荫斑驳了长长的巷道。水泥石板上,我笃笃的足音,每一下都回响在如花朵般的光晕间。推开三缘博物馆的大门,古城甘州的历史和文化气息扑面而来。
《十相自在巨幅缂毛唐卡》挂在对着门口的正墙上。明丽的色彩,典雅的构图,一下就抓住了参观者的眼球。据介绍,此唐卡高5.2 米,宽3.1米,诞生于清代,于2019年荣获上海吉尼斯世界纪录——“最大缂毛唐卡”。它主要取材藏羚羊绒,又用孔雀石、红珊瑚等名贵宝石等天然矿物质染料染色,采用通经断纬的“缂毛”技术而成。驻足艺术品前,整幅唐卡画面既有羊绒丝线的细腻饱满,又有工刀雕琢镂刻的层次与立体;既有旷达的气息,又有柔美的情韵,让观者在强大的震撼中久久不愿离开。
缓缓移步,又见明代镶嵌宝石铸锻工艺的纯金佛造像、清代巨幅蚕丝苏绣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唐卡、巨幅明代书画家文征明手书天然蚕丝手工刺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唐卡等,都作为镇馆之宝陈列在一楼展厅里。
流连在一个个展柜前,徘徊在一条条走廊里,人就像穿梭在一条丝绸之路、丝织文化、佛教东渐艺术文化的密道里。唐卡、瓷器、石像、书画、青铜、敦煌壁画遗珍,都是物化的时间。它们立体而又扑朔迷离,演绎着隔世的相逢。
这里,苏绣、蜀绣,缂丝、缂毛等织就的唐卡,用根根丝线牵引出丝绸古道的悠长,让鲜活的纹理、色彩保持从内到外的精神纯粹;陶瓷器皿,经受过烈火的煅烧,时光的打磨,也吸纳过人间的五味,现在,它们和我们的生活一样,滞重而多彩;青铜器上布满点点幽暗的铜绿,从庙堂之高跌落民间尘埃,终于止住了流浪的步伐,在如霜的灯影下栖身,守住了一个个朝代的悲鸣;石刻佛像或坐或立或睡,缄默是庄严的另一种模式。
这里,所有绢帛、瓷瓶玉器、石像雕纹,仿佛都是历经千劫百难不死的灵魂。每一根丝线都隐藏了一份恭敬,每一种纯粹的颜色都是书写信念的叹词,每一个雕纹都有着安静的心跳。它们虚掩着时间,把过去和未来紧密连接,它们背负着写实的人物或故事,却用写意的笔法,构建着人类精神文明的星辰大海。迂回在时间的长廊,让人不禁想问:它们究竟是恪守着一个约定,还是在等待着久别的故人?展厅寂寂,没有声音来回答我,只有清幽的灯光让我天马行空的思绪缓缓平静,下一刻,我也成丝成石。一如前世,郭外,仍有黄沙斜阳,漫漫地晕染到天际。七彩的霞光是一幅盛大的织锦,在塞北的风里慢慢打开,铺展。暮色里,一长串的坚实的足印逶迤而来,那是一个个在文化之旅上追寻的人,循着星光踩出的印记。
这里,有一代大师张大千敦煌之行遗留的古书画。他临摹的敦煌壁画,用手工羊毛作绢本,用天然矿物作颜料。石青、松石、朱砂、金粉,每一种颜色,都泛着圣洁而来,每一块画布,都镀着画师缝制的虔诚;动物的骨胶和当地的土石粉黏结,穿越黑夜和白昼的手,汇聚在这陌生的时代,再一次苏醒。画幅上“作于古城甘州”之款,是张大千留给古城甘州的情怀。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明代仇英、唐伯虎、董其昌、黄公望,遇到了清代书画“四王”王原祁、王鉴、八大山人,遇到了乾隆皇帝亲览御笔名贵珍卷,甚至遇到了五卷《永乐大典》。它们穿越黑暗,穿越劫火,穿越千万人的手,这些古物终于在此汇聚,从漫漫汲汲的时光里,透出耀眼的光泽,成为一朵朵点缀丝绸之路上的文明之花。在这里,我们还遇见了诸多近现代中国书画巨匠,陆俨少、刘海粟、李可染、关山月、黎雄才等大家临风提笔,皴擦点染,入墨入纸的是河西的风采,力透纸背的却是他们对古城甘州,对亘古历史和古老文明的一襟情愫,一份留恋,一阕盛赞的诗篇。面对这琳琅满目的字画,让人不由慨叹:丝路文化经久不衰,难道不是一代代甘州人努力传承文明种下的因果?在这一过程中,没有人去提谁是谁的前身,也没有人去论谁是谁的后世。日月不曾言语的,我们又何须问出一个究竟!但,在这片热土上,传承文明的信念却从不曾褪色和改变。
参观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遇到了三缘博物馆的馆长朱宗元先生。这个西北汉子,四方形的脸膛上洋溢着淳朴的微笑。作为农民企业家转型成收藏家,谈到收藏历程,朱先生提到最多的两个词就是“热爱”和“信念”。他说成立三缘博物馆,收藏这些珍贵的文物,就是要在世人面前,揭开河西走廊和古丝绸之路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面纱。看着墙上“传承文化根脉,守护精神家园”几个大字,我想,他馆中存列的万余件展品,不仅仅是他珍爱的物件,也许更是他心中的一个想法,一个愿景。就像张大千数年如一日,餐风露宿,辗转于敦煌和甘州,只为临摹敦煌壁画,留下这艺术瑰宝;就像无数的文艺巨匠,夙兴夜寐,把笔墨针线都握在手里,只为在千年丝绸之路上添上文明的一笔。
□蒋 静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