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2月03日

兰州左公柳

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已经载入兰州古树名录,编号125号,就像人一样,有了身份。

我与这棵树结缘纯属偶然,源自去年冬天一次徒步上班时的发现。当时天还很朦胧,光线较暗,一个庞然大物就像一尊佛屈蹲在那里,当我移步走近它时,才看清楚是一棵树。绿色牌子上写到:古树名木、树名旱柳,兰州市人民政府。很显然,这排字像是一纸命名文书,掷地有声地昭示了这棵树不是一般的树。命里缺木的我顿然被树的苍古和宽博所吸引。

要论佛是什么?在我眼里,佛是一种神态,也是一种内涵,一种享受孤独、安于平静的内涵。月色中,古树尽显雍容华贵的气度,虽是弯曲横卧,但树根处敦厚阔大、经脉外露,坚实稳固;立起的一截树身粗壮厚实,微微后倾,恰恰表露出了佛的容态;枝枝叶叶似乎都与佛相关,容不得我匆忙离开,而要停步多看几眼。

古树,是受国家保护的珍贵树木。与其说是在保护一棵树,不如说是保护一段历史。在我看来,这是一棵饱含人文精神的树。先且不论别的,就说它300年的树龄,也足够我仰视。300年在人类的历史中不算长,可对一棵植物来说,不谓不神奇。可以想见,它该经历过多少凄风苦雨?它该蕴藏着多少哀伤与欢喜?它该见证了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

随着天渐渐泛白,古树的真容也渐渐清晰。高不足三米,但胸径却足有两米见多;表皮十分粗糙,大多猎猎展展地张裂着;树干上有多处被锯子锯过、斧子砍过、刀子刮过的痕迹,几乎没有几处是完整的;跳出的枝桠也都横七竖八,无序地立在主干和小枝上,少有青枝细叶的味道,全身上下沧桑俱尽,无一柔软。乍一看,不自觉地使我的心苍老了不少,可我也清楚,这便是岁月的馈赠,这便是兰州上下求变的深刻印记。

为何我偏对这棵古树爱恨有加,还是源于我对这棵树的尊崇。这棵树不像别的树,俨然就是一把放大了的“弓”,是以“弓”的姿态耸立在南滨河路上一处草地上的。树根落地自不必说,奇的是树梢前端也紧贴在地上,中间部分弓曲有形地腾挂在空中,模样儿酷似古代士兵的弓剑,通体透射出万力齐聚之势。而树梢的最末端又像人的手臂翘起,很有力地向上屈伸着,好像是在告诉人们古树不甘就此涂地的坚定意志。树干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新枝,妖冶地随着树干弯曲程度,或向上或向左或向右的附和着,将“弓”的姿态衬托得张力四射,无一复加。

起初我以为“弓”的形成是由整棵树倾覆所至,是自然的物理现象。其实不然,它是由古树的一个支干被折断落地而成,从而产生了躬身俯地、仰天长啸的态势。可由于它枝枝都有寓意,一入眼就使我产生了视觉差错,认为它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巧的是在折断处没落下任何疙疙瘩瘩的痕迹,倒是主干与支干自然天成的铸就了一种弯曲状,从而就有了这棵树“弓”的姿态。不由得使我在心底里直呼:怎么会这么自然无痕,不露真相?真是物造天成啊!

殊不见,在这棵树“弓”的姿态里,似乎还隐现着一个舞者的身影,依稀可见舞者用古树黑黢黢的树皮作舞衣,借古树的支干作身板,做着下腰功,辟着“一字马”,随时都可能调动起古树猎猎驿动,发出醒狮般的怒吼;随时都可能演义出一场旷世绝伦的舞者自舞、枯木逢春的大戏。殊不知,如真是这样,古树又会给我们怎样的震撼,舞者又会激发出我们何等的热情,我们该对它行何种规格的礼仪,才配与古树知性共享,做它的知音!

知音一日便是缘。我知道,这又是没人能告知的,只有与古树相随,让岁月作答。冥冥中我仿佛还发觉在古树苍苍茫茫的外表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马奔长啸的气息,在滋情肆意地与天共鸣、与地同欢、与人同乐。便见树的主干上有一个身影在用力提起上仰着的树干,犹如奔马提起的前蹄,高度扬起,表现出一副腾空飞奔的气势;而主干与支干结合处凸出的树瘤眼,活脱脱就像一个高扬的马头,在用那双怒睁的双眼宣泄着无尽的荣光,报告着一棵树对岁月的忧患;而主干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枝干和枝干上的枝桠亦就如奔马不羁的马鬃在迎风招展,表现出一棵古树至死不渝的夺人心劲;紧贴在地上的一截树干则酷似马的后蹄,以蓄势待发的状态,等待着奔马飞起。整个姿态仿佛是汉代卫青的战马杀向疆场,仿若是清朝左中棠的战马就要出征,仿如彭大将军的战马冲入兰州。其气其势直逼胸口,难以窥探厘清!而就在我深情凝视这棵树时,忽然一阵晨风袭来,将古树马奔嘶鸣的气势推到了高潮,一袭策马扬鞭自奋蹄的气息在身边呼啸萦绕。

意外的是,在这棵古树的一旁,还不多不少地长着四棵参天白杨。它们就像是四位卫士昼夜守望着这棵古树,古树则像母亲牵着四个孩子,与它们相守在一起。就像诗人舒婷写到的那样:“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字字句句写的真真切切,就像是为这棵古树写的诗篇。

感触越深,心思逾沉,随之我想:这棵古树还会有哪些可圈可点的故事呢?300年,往后推,至少是道光年间。这时,国力已经衰弱,边患日渐增多。左宗棠正是以受命率领3万湖湘子弟,踏冰卧雪。而在他一路赶来的过程中,在甘肃界内则栽下了数以万计的“左公柳”,至今在平凉、在兰州、在酒泉都看到这些承载着历史印迹的古树。毋容置疑,这棵树,十有八九是“左公柳”,或许还是由左中棠亲手栽下的树木。就算不是,也堪为历史的“活标本”。至少它见证了兰州300年来的荣辱兴衰,见证了改革开放给兰州带来的嬗变,见证了黄河的枯湿浓淡,见证了彭老总率部入城的矫健身姿。

这样的荣光,不是所有的树木都拥有的。然而,这只能是猜想。只是我笃信,这棵古树载入历史的不仅是树的本身,而是它给予人间问道寻源的思考和启示。

□吴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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