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营生处。作家显身手的地方,是在自己的书房。“作家,作家,坐家写嘉作”,多么形象的自喻呀!他们面壁而坐,思绪万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把心血化作不竭的精神食粮,源源不断提供给广大读者,有的红色作品甚至引导了读者的人生路。然而书房是神秘且内敛的,冯骥才语:“对于作家,惟有在书房里才能真实地面对世界和赤裸裸地面对自己。这里是安放自己心灵的地方,是自己精神的原点,有自己的定力。”作家的书房,我仅在北京西三条胡同的鲁迅故居隔窗看过,其他的未曾探访,不能不说是个憾事。
这个夙愿终于得以实现。今年仲秋,我去北京,参观了中国现代文学馆,馆中正好举办题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现代作家书房展,那一台台书桌,一张张靠椅,一架架书柜等主要实物,都是从一位位蜚声中外的已故老作家家中搬移此处的,用齐肩高的玻璃按原样隔成一间间书房,可谓精髓不失,生命延续,贴近来者。睹物思人,书房主人生前笔耕生涯的辛勤浮现眼前,起到滴水映日,小中见大的效果。
丁玲的书房内,最显眼的莫过于桌旁一座长发飘飞,托腮含遐思的少女丁玲半身雕像,貌神兼备,颇具艺术张力,对文学的挚爱和追求,始于花季。书桌上摆着翻开的笔记薄,一套精装的《丁玲全集》置于桌角。白瓷青花水杯和淡青小茶壶旁,一沓扑克牌很引人兴趣,主人写乏了,搁笔摸牌翻牌,用这种方法舒缓神经,灵感又接着喷涌而出。一条披巾搭在椅背,旁边放张躺椅,想象得出,命运多舛,年老体衰的丁玲,披着披巾,间或倚在躺椅小憩来支撑写作,凭着这股毅力,她在晚年创作出《魍魉世界》《风雪人间》等长篇新作,为大型文学杂志《中国》的创刊奔走操劳,生命之树常青。
萧军书房“蜗蜗居”的最大特点是小件玩意儿多,这与面积狭小,四壁无窗,由储藏室改成的书房空间反差很大,动荡年代使然。虽是陋室,桌柜上釉光熠熠的唐三彩,斑斓秀长的鸟雀羽毛,自刻的“蜗蜗居”木牌,巧雅别致的青花瓷、石笔筒、地球仪、玻璃饰品、胡琴、长剑等物件琳琅满目,满室生辉,凸显主人兴趣的广泛。有一件贴身物,让参观者心头一紧,那就是斜靠在椅旁的拐杖,主人晚年靠它挪步台前读书写作。萧老曾有机会改善住房写作条件,但他放弃分到的新居,继续留在“蜗蜗居”,直至生命终结。对此,他作诗坦露胸怀:“蜗居虽小亦何嫌,芥子须弥两大千。苍狗白云瞰去往,镜花水月幻中看。虫沙劫历身犹健,烽火频经胆未寒。一笑回眸六六载,闲将琴剑娱余年。”
装满读者信件和一条红领巾的大玻璃柜,是冰心书房的最大看点。那一笔一画透着童真稚气的信封,一看就知道是小读者们写给敬爱的冰心奶奶的。“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小桔灯》《致小读者》等写成于早年的儿童文学名篇,爱意融融,读来亲切,影响着一代又一代读者,所以他们和作者的书信互动延续几十年,为文坛罕见。信件得以妥善保管,是这位慈祥的老人对读者的尊重。室内还有铁架单人床一张,大概是方便冰心老人伏案久了,歇息片刻接着写吧,书桌上摊开的纸笔,等着主人醒来呢。冰心的书房常年鲜花不断,香飘四季,尤其是红玫瑰她最喜欢,艳得像暖暖的“小桔灯”,映亮斗室。
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老一辈作家基本用纸笔著书立说,打好腹稿一挥而就,鲜有用电脑“码字”的。在这里却有一间摆着电脑的作家书房,主人是台湾省的作家柏杨。乳白的电脑和传真机,浅白的电话,就像一个人全身穿着洁白西装那样潇洒和新潮。与之相配的是黑色真皮靠背转椅,这种混搭色彩曾流行于世,可以转动调节身体。看得出,主人写作可以“一心二用”,随时拿起电话与外界联系。“297”这个书房名,是柏杨当年在台湾因文获罪入狱的囚号,诙谐幽默。这位“受‘晚娘’虐待的一个小孤儿”,心系祖国,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了大量书籍物品。
还有的作家书房表面看没什么特殊,物品与购来的别无二致。其中落落大方的玻璃书柜,别具特色的台灯、灯罩、砚台、文件盒等,竟是书房的主人——诗人张志民亲手制作。这位出自抗日军政大学校门的老八路,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枪林弹雨的磨砺,在人民军队的大熔炉中淬炼成长,练就了多项本领,“艺多不压身”,业余好鼓捣木匠杂活,动手能力强。即使后来转业到地方从事文化工作,诗照写,活照干,锻炼身心,陶冶性情,是个懂生活,有情趣的人。
艾青、臧克家、王辛笛、曹禺、叶君健等人的书房,也是庄重文雅,墨香幽淡,各有看点。这里不仅是汲取知识的“营养盒”,书稿杀青的“孵化器”,且还是同行往来交流的社交场。文人不总是相轻,书房可承载友谊,从丁玲书房观艾青之子艾轩作的丁玲画像,冰心书房挂的赵朴初书法横幅,很能说明这一点。
□霍无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