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7月28日

被误读的“兰州歇后语”

歇后语是民间俗语的一种,又称“譬解语”“譬喻语”“俏皮语”。是一种形象化、含蓄而有一定文学性的语言形式。其起源较早,战国时代就有类似歇后语的记载,流传广、藏量大,歇后语作为一种语言材料,往往不能独立成篇,只在一定语言环境中单独使用,一般在文章及说话时引用。歇后语体制短小,每则多的不过两三句,一二十个字,少的仅有几个字,但却有鲜明的思想意义,具有一定的哲理性,通俗易懂。

兰州歇后语就具备以上特征。它是兰州地区城乡人民群众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创造的一种特殊语言表达形式,有别于全国通用的歇后语。它一般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是形象的比喻,像谜面;后半部分则解释说明,像谜底。通常只说前一部分,而本意却在后一部分,前后两部分互相依存。又因为它是用兰州方言表达,故形象生动,具有鲜明的地方和浓郁的生活气息,风趣幽默,耐人寻味,被誉为语言的智慧之花。而每一则兰州歇后语的形成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

对于“兰州歇后语”,早在2002年由地方政府机构——兰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编纂出版的《兰州市志·方言志》第三篇“方言熟语”第三章“歇后语”一节中每条词目均有详尽的诠释,但也有极少部分歇后语词条漏编,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几年前,曾在金城某媒体一栏目中,刊出署名文章“妙趣横生的兰州歇后语”,为供读者及关注兰州历史文化同好们“参考赏析”,现转载如下:

红萝卜拌辣子——吃出没看出

炒面捏哈(下)的娃娃——熟人儿

脚户哥骑驴哩——舒坦一段是一段

精尻子撵狼哩——胆大不知羞

荞皮打糨子——不粘

大麦秆秆吹火——小气

木匠的斧子——偏刃子砍

公鸡头上的肉疙瘩——尕大是个冠(官)

烟筒里出来钻炕洞——尽走的黑路

脚把骨上号脉——胡捏着哩

炕旮旯里拾娃娃——尽遇哈(下)的好事

雍正爷犁地——耕得浅谋得深

磨道里等驴哩——跑不脱

雪地里穿孝衫——人白影子黑

下巴子底下支砖——不叫人言传

砂锅子里面捣蒜——一锤子的买卖

麻雀儿跟着夜蝙蝠飞哩——往瞎处走呢

鞋壳勒里尿尿哩——热着一阵子

酱瓜子调盐——还是个咸(闲)

懒猫儿叼了块煮哈(下)肉的姜——吃起嫌辣哩,撇起舍不得

卖油茶的不拿勺勺子——倒得好

骆驼的尻门子——高眼儿

缸缸子打掉了耳耳子——没法提了

石头上尿尿——溅(趱)了

癞蛤蟆打哈欠呢——哈气子大得很呐

癞蛤蟆跳门槛——连蹲沟子带伤脸

猪吃核桃子——响(想)得脆

枣核子解板了——出不了材料

后山里的土地爷——见不上盘(供品)

满脸的麻子——坑人

戏台底下淌眼泪——耽个者闲忧

给死人裹脚哩——难缠得很

郎中摆手哩——没治了

骟驴摆脖子——穷耍人

糖房里的木锨——粘板

当了房子卖了地——光了

老鼠的尾巴——肿了能有多奘(粗)

瞎子抓虱子——瞎摸

狗不扯拉屎的——谋着一头子

尕砂锅里炖驴鞭哩——撅坏了

此文见报后,笔者拜读后发现该文并非熟识兰州掌故和掌握兰州方言“词汇”和“语音”者所撰,让人产生如鲠卡喉的感觉。这些胡拼乱凑、不伦不类的所谓“兰州歇后语”,不是言不及义蹩脚的介绍,就是牵强附会、胡编乱造的诠释,绝大部分不靠谱,严重歪曲了兰州的历史文化。而真正代表兰州歇后语的经典语例,如:老julv戴衩子——装的大牲口;崔家崖的狮子——把恒劲作下;龚家湾子的——暮(木)古;猪嘴的壁虱——倒吃客;岔口驿的走马——胎里带;监门上的匾——后悔迟;精脚片子踢石头——挨痛者耍脆哩;涝坝里泡馍馍——汤做大了;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狗娃子站者粪堆上——充的个大狗,等大量词目被废弃不用,原因是作者根本不懂兰州方言词汇,也不知道兰州歇后语的真谛。

为维护兰州历史文化的纯洁,有必要将上述被严重歪曲的“兰州歇后语”按其顺序作以订正和诠释。

红萝卜拌辣子——吃出没看出。这是很别扭的诠释。其本义指隐匿的很深,不易被发现,也就是看不出来。故兰州人常说的是“红萝卜拌辣子——吃出看不出”就朗朗上口了。

精尻子撵狼哩——胆大不知羞。这条歇后语读后令人生疑,原因是根本讲不通。精尻子指裸体,如果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他怕什么羞?打狼需要有勇气,不能只靠勇猛而不顾羞耻。这里忽视了性别即撵狼的是女人。她为什么撵狼?因孩子被狼叼走,需要勇气夺回来。这才产生大义凛然的一幕,即“精尻子婆娘撵(打)狼——胆大不害羞”。

荞皮打糨子——不粘。荞皮即荞麦脱仁后的壳皮,系木质根本而无粘性。而兰州多说的指粘性较差的玉米面(包谷面)。糨子即糨糊,本指包谷面粘性差,实喻不沾连,没关系。故此歇后语应为“包谷面打糨子——不粘”。

木匠的斧子——偏刃子砍。斧子是木匠或民用的砍剁工具,但兰州人称“斧头”,绝无斧子这一说。因木工所用的斧头刃向一边偏斜,这就叫“偏刃子”此语喻处心不公,偏袒一方,伤害另一方。这就是兰州人所说的“木匠的斧头——偏刃子砍”。

烟筒里出来钻炕洞——尽走的黑路。烟筒应为烟洞,皋兰有地名烟洞沟,因烟洞与炕洞皆内黑,实喻顽固不化不改悔者。兰州人还有一说“烟洞里招手——往黑路上领哩”,也指此语实谓异曲同工。

脚把骨上号脉——胡捏着哩。“捏”指中医正骨检查和治疗,绝不是号脉。脚把骨即脚腕部,号脉即中医诊脉,应在人的手腕处摸。故应为“脚把骨上号脉——胡摸哩”。

雍正爷犁地——耕得浅谋得深。这是无知者以讹传讹歇后语的经典范例。笔者不知雍正帝犁过地没有?但作为清世宗胤禛(雍正)来说,其皇位在身(1723年—1735年)共13年(雍正即为皇权年号),他还谋什么?究其本意,这一歇后语很多人都知道,这就是兰州人常说的“刘皇爷种白菜——耕得浅谋得深”,其掌故出自《三国演义》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中。时刘玄德(即刘皇叔,兰州人称刘皇爷)采取韬晦之计,在下处后园种菜,为的是不引起曹操猜忌,有意将自己的锋芒收敛起来,隐蔽其才能。

磨道里等驴哩——跑不脱。这又是一则蹩脚的介绍,兰州人决不会这样说。不知跑不脱是何意?磨道是磨坊内驴(马、骡)拉磨时走的圆形圈道。早年兰州农家多有磨坊,以供自家磨面或对外加工。拉磨的牲畜多是驴。意为摸清规律瞅准目标,总会等到驴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歇后语“磨道里等驴哩——总有一天”,而非跑不脱。

雪地里穿孝衫——人白影子黑。孝衫是丧服,全系白色。在雪白的地里穿上孝衫,只能是一色,何来影子。这就是兰州人常说的“臊爬子(喜潮的黑色昆虫)钻者碳渣子里——一色”。这一歇后语正确的说法是“月亮底下穿孝衫——人白影子黑”,喻指自身清白而影响肮脏(黑)。

下巴子底下支砖——不叫人言传。理解错了。不是“言传”,而是“不叫(让)人言喘”就对了,即不让人张嘴。

砂锅子里面捣蒜——一锤子的买卖。这是完全不懂兰州方言词汇者的臆造。捣蒜这是外地人的说法。而兰州人的说法是“踏蒜”。指将蒜踏(砸)成蒜泥,但砂锅易碎,只能是一次性的行为。与此则兰州歇后语异曲同工的还有“瓦渣子揩尻子——一茬子的买卖”“红萝卜踏蒜——不是个顶事的槌槌子”等。

麻雀儿跟着夜蝙蝠飞哩——往瞎处走呢。是何本意?我们知道同样飞行的麻雀和蝙蝠,前者是白天飞行觅食,后者则是夜晚活动,各有活动作息时间,本意是陪不住。故正确说法是“麻雀儿跟上夜蝙蝠飞哩——陪不住”。兰州方言词汇中的“打柴的陪不住放羊的”就是指此。

鞋壳勒里尿尿哩——热着一阵子。这纯粹是不着边际的杜撰。这里是误将鞋当成夜壶(兰州人称尿盆子),本意指用错东西了。故应为“鞋壳勒里尿尿哩——错地方了”。

酱瓜子调盐——还是个咸(闲)。这是臆造者不懂兰州方言发音造成的结果。酱瓜子指腌黄瓜,而盐味咸兰州人发音为“含”。这条歇后语本意指“仍然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和影响”。兰州人还有“韩家井的姑娘给(嫁)者咸(音含)水沟了——还是个咸”与上述歇后语同样流行。

懒猫儿叼了块煮下肉的姜——吃起来嫌辣哩,撇起舍不得。这纯粹是不伦不类,胡编乱造的兰州歇后语。违背了“歇后语体制短小,只能在文章和说话时引用”的范围。对于此则歇后语的本意,兰州人倒有一个绝妙的诠释,那就是“豆腐跌者灰里了——吹不得的打不得”,喻指遇到难以处理的棘手事。

卖油茶的不拿勺勺子——倒得好。此语中应称“勺勺”不能称叠词“勺勺子”因兰州方言叠词中的“子”含有轻蔑的成分。俗话说“碗大勺有数”。而卖油茶者不用量具“勺勺”,而倒出的油茶均匀恰当。兰州话中的“的”、“底”在此连续同音,即“卖油茶的不拿勺勺——倒的好(到底好)”,勺勺在这里系昵称。

骆驼的尻门子——高眼儿。此系不雅之词,系市侩们的流行语,不应收入。

缸缸子打掉了耳耳子——没法提了。这里违背了歇后语短小精悍的原则,太繁琐。应将前后两个“了”字删除就顺口了。即“缸缸子打掉耳耳子——没法提”就对了,喻没有办法或无可奈何。

石头上尿尿——溅(趱)了。让人读后莫名其妙,不知说的啥?这一歇后语实指石头不吸水,只能溅到自己身上(即惹火烧身),故应为“石头上尿尿——能的溅哩”。

癞蛤蟆打哈欠呢——哈气子大得很呐。这是画蛇添足啰嗦无比的范例。兰州人说话用词简练,从不拖泥带水。这则歇后语实为“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器)大”,蛤蟆嘴大(即口大),且气与器同音故有此语。

猪吃核桃子——响(想)得脆。我不知道核桃子是什么东西?但作为干果的核桃,兰州人从不在后加个“子”的,就是野生的榛子,兰州人也称小核桃。这里的“核桃子”实指“桃核(音胡)子”。故应为“猪吃桃核(音胡)子——响(想)的脆”。兰州方言“脆”字有美和漂亮之意。“响”的脆实指想的美。

枣核(胡)子解板子——出不了材料。这是杜撰者没理解此歇后语的本义而产生的误解。实际上应为“枣核(胡)子改板——没几锯(句)”,枣核子很小,不可能解出板材。锯与句同音喻话少,多指开会发言。

后山里的土地爷——见不上盘(供品)。盘是供品的一种,即献给神佛的蒸馍,但供品不一定是盘。前山的土地爷捷足先登,当然后山就无人上供了。故(供品)两字应删除。

满脸的麻子——坑人。这里将歇后语的本义庸俗化了。故兰州人说的是“满脸的麻子——没痣(治)了”。麻子系生天花形成的圆形小窝,痣为青色或红色的印记。当然麻子脸上不生痣。“没治了”意为没办法。

戏台底下淌眼泪——耽个者闲忧。这里的本义“耽个者闲忧”是什么意思?根本读不懂。这是杜撰者臆造出的呓语。这一兰州歇后语的正确说法是“戏台底下淌眼泪——替古人担忧”。古人即亡人,实为精彩的戏剧能感染观众。

给死人裹脚哩——难缠得很。这是啰嗦到家的说法。兰州人讽刺那些不好打交道的人时经常说是“亡人的裹脚——难缠得很”,就是一针见血。

郎中摆手哩——没治了。这是不用兰州方言称谓的一个实例。郎中这是中国东部人(特别是江南)早年对中医大夫的称谓。兰州人解放前称“先生”,解放后称“大夫”(见《兰州市志·方言》206页)从来不用“郎中”这一称谓。对于把事情办糟,无法挽回时,兰州人常说的是“月里娃害眼——瞎(音哈)了”就较为恰当。

骟驴摆脖子——穷耍人。这又是一则不着边际的胡言。骟驴指去势后的公驴。其被摘取睾丸后,阴囊(兰州人称脬子)空空如也,还摆脖子有什么用?骟驴只能将有外形,无实用价值的脬子甩来甩去证明自己是英俊的雄性。所以这一歇后语的说法是“骟驴甩脬子——穷耍人”。

当了房子卖了地——光了。这是杜撰者不懂地方掌故而推想的结果。某些人因不学好,吃喝嫖赌抽大烟,卖、当完家产后沦为贫民,解放后因成分好而未受到管制,较典型的范例是庙滩子的杨寡妇(见《庙滩子轶事趣闻》)。故这一歇后语的正确说法是“当到房子卖掉地——无业的好人”。

瞎子抓虱子——瞎摸。瞎(兰州方言读“哈”)子即盲人,兰州人称麻眼儿(见《兰州市志·方言志》213页)。瞎子既然看不见,何能抓虱子?这一歇后语纯粹应了兰州的另一则歇后语“麻眼儿说书——瞎编”,就再也恰当不过了。当然,盲人看不见,办事凭经验,但往往很出色。有开磨房的、有开锅盔铺的等职业,故描述这一现象的正确歇后语是“瞎子烙馍馍——不看火色”,系赞赏语,因他烙的饼(馍)比正常人毫不逊色。

狗不扯拉屎的——谋着一头子。这又是不懂兰州方言而产生的注解。兰州人将排泄大便称“把”,即屙屎的动作,例“那把屎去了”“把下了一堆”“把不下来”等。故“拉屎”是不确切的,正确的歇后语应为“狗不扯(咬)把屎的——谋下着一头子”,即狗不咬(扯)人目的很明确——要吃屎。

尕砂锅炖驴鞭——撅坏了。这也是纯粹不懂兰州掌故和方言而胡编乱拼的又一范例。不仅不雅,还文理不通,此类市井詈言歇后语根本无必要编入文内而宣扬。

为正视听,保护地方语言特色,传承地方语言文化,现将以上歇后语做一简略诠释和评论,并请专家学者和读者指正。

□柏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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