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史蒂文斯(1879年-1955年),美国最重要的现代主义诗人之一,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雷丁市。1955年获得普利策诗歌奖,1951年和1955年,两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诗歌)。被评论家称为“诗人中的诗人”“美国神话的一个重要部分”。著有《秩序观念》 《拿蓝色吉它的人》《超小说笔记》 《冰激凌皇帝》《诗集》以及论诗歌文论集《必要的天使》等。
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作者:华莱士·史蒂文斯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他呼吸它的氧气,
哪怕这本书在他桌面的尘土中翻身扑腾。
这让他想起他曾多么迫切地需要
一个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达的地方,
他曾多么严重地改组松树林,
更换岩石并在云雾中挑拣他的路,
只为了看见那顺理成章的风景,
在那里他将实现一种无法解释的完成:
在确切的岩石上他的不确切
将发现,最终,眼睛只能观察有边缘的事物,
他可以在那里躺卧,向下凝视着大海,
辨认他独一的独自的家。
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国诗坛,完全被庞德、艾略特、弗罗斯特等人统治。华莱士·史蒂文斯成名最晚,一直到自己临终前才获得广泛声誉。在今天,史蒂文斯影响日甚,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究其因,不外乎史蒂文斯的诗歌开辟了庞德们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阅读史蒂文斯的诗歌,会发现他极少有庞德泥沙俱下的生活进入,也极少有艾略特浓重的书卷气息,更难有弗罗斯特恋恋不舍的乡村描绘。史蒂文斯诗歌体现的,是他与诗歌本身进行的智力博弈。我们不可想象,诸如《坛子轶事》《冰淇淋皇帝》《词语做的人》等这样的诗会闯入庞德们的笔下。通过“最高的虚构”,史蒂文斯建立起奇特的诗歌世界。这首《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就充满作者异乎寻常的虚构和想象,呈现出独树一帜的艺术魅力。
如同史蒂文斯的所有诗歌一样,这首诗也有奇妙的开篇。其中出现的形象不是作者交给我们的固有形象,而是在想象的基础上,将诗歌本身的推进譬喻成一座山的完成。诗歌代替高山,本身就意味虚构与现实的互相交织。说虚构,是一首诗歌毕竟是纸上的产物;说现实,是一首成功的诗歌必然具有思想上的高度。史蒂文斯将二者结合得丝丝入扣,也实现了他“心灵所见与眼睛所见同样真实”的宣称。就像他在这首诗中承认过的那样,“这让他想起他曾多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达的地方”。这是史蒂文斯最终能成就自己的重要前提。
每个诗人都渴望找到“自己的方向”,只是,面对众多大师们开辟的道路,后人很难发现尚未开垦的新领域。史蒂文斯没有苦苦寻找,而是在自己简单的生活中体会想象给予的所有。它吻合了诗歌的旨归。当庞德们将现实看得高于一切之时,史蒂文斯将想象看得高于一切。依靠想象,史蒂文斯倒是清楚地看到,想象在要求他“严重地改组松树林,更换岩石并在云雾中挑拣他的路”。不难体会,史蒂文斯将想象视为智力生活的挑战,也就是将想象当做有意识的智力贴近——在与生活的现实对应之时,又从现实中拔地而起。所以他极为清醒地认识到,当“眼睛只能观察有边缘的事物”时,就意味人只是“看见那顺理成章的风景”。这些的确属于诗歌,但决不会属于从中展开的进一步想象。史蒂文斯要求自己的,是在“确切的岩石上”,发现“不确切”的事物。唯有发现“不确切”,才能进入想象的核心,也唯有到达“不确切”,他才能“实现一种无法解释的完成”。
对任何一个写作者来说,无人不想实现自己的最后“完成”。只是什么才算“完成”却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也许在很多人那里,奠定自己文学史上的声名能算一个,获得万众瞩目的文学奖项也能算一个。史蒂文斯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美国最重要的几种文学奖如波林根奖、全国图书奖及普利策奖倒是悉数囊括。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这些算不算“完成”?也许,在史蒂文斯那里,声名与奖项都不过是让人不反感的写作附加物。一个写作者最终能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能拓建一片让自己“在那里躺卧”的领域,能使自己在那里“向下凝视着大海,/辨认他独一的独自的家”的个人世界,才算得上真正的成功。这种成功不需要任何解释,甚至不需要同时代人认同。它一旦“完成”,就是为文学本身建立一座无人能绕过的丰碑。阅读史蒂文斯的全部诗歌,我们看不到他对哪位大师有过模仿的痕迹,也许从一开始,史蒂文斯的所思所想,就是用“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他以非凡的想象为工具,将自己的毕生写作推向“无法解释的完成”。
□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