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0日

犹记数九前后冬夜里的脚步声

□摄影 李 陶

大雪冻地,冬至结冰。农忙的人放完地里的过冬水,不能干别的农活了,开始闲了下来。记忆中的父亲便开始了他“跑集上”的日子,那时候我大约六七岁,还在生产队后期,每年数九时令前后,生产队一闲下来,父亲就约上岁球球父亲开始“跑集上”——当村“保管”的父亲征得队长的默许,拉着队上的架子车,到南边十五里外的四门街贩买干柴捆子,次日洛门逢集再拉到洛门出售,每一捆柴上赚取五毛钱,十捆柴就挣五块钱,在当时就能解决全家生计开销问题。

那时人的生活水平低,平时做饭都靠自己劳动空闲时割来的青蒿晒干烧。当时还没有煤炭和现在方便的生活用电,国家设有林场管理,不让乱砍大树木,但细梢和一年生枝条可以割伐烧柴。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长在大山里的人,一年中忙完农活,到秋天树叶落了后,抽空进山割柴,完了码在一起,有的人勤快,割得多了甚至码留一年,上面苫上洋麦草,防止雨淋。到落雪的数九寒天冬闲了,一捆捆从林间背回家,立在自家院子周围。

四门的集,逢的是三六九,洛门是双日逢集。我们村处在洛门和四门中间。每年数九前后的日子,闲下来的父亲,那时没钟表,听到鸡叫三遍了,就起来洗漱笼火喝茶,刚喝完就听到岁球球父亲在门口,先是咳嗽两声,然后就叫我姐的名字,我爸就拉开房门,答应说:“来了,来了”。一声声敦朴的叫声和答应声,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长大后,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敲门,母亲抬起头,若有沉思地回答:那么早,怕惊动邻居。是呀,乡里人也有其不成文的和谐准则,就是这些看似简单的言行,在潜移默化中承载着乡村文明。

四门,自古就是山货集散地,供应着四乡人的日常需求,我们当地人把四门叫“四门柴”,年幼的我当时看到父亲源源不断拉来拉走的柴捆,以为四门真的是产柴的地方。直到上学长大后,记得曾学过一首古诗叫《鹿柴》,才理解了应该叫“四门寨”,历史渊源悠久,应源于宋代。

经过讨价还价,父亲和岁球球父亲把一架子车柴捆釆收够后,便着手装架子车,车箱内装两捆,然后上面平放两层,一层四捆,共十捆,用两根绳子缚绑好,一个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依着拆捆推。出四门街约二里路,有一条水沟,叫莲花沟,因南侧半坡曾经建有莲花寺而得名。水中有支放的列石,供行人踩在上面走过。拉车的人就比较麻烦,一个人拉不动,必须有一个人在后面帮忙。因此,父亲和岁球球父亲每次都拉到莲花沟,坐在路边,吃口干粮,歇缓一下,鼓劲拉过沟,有时太重了,或踩翻了列石,两个人都弄湿了鞋袜,到家时裤口都是冰渍,母亲急忙让他们换了鞋袜笼着火盆烤,再端上热气腾腾的包谷面酸洋芋面条。

第二天,鸡叫头遍了,父亲就起身喝茶准备,我们村离洛门二十里路,就得早些起身走,再者邻村里村头还有一个大陡坡,爬上去费时间费劲。冬天的夜,既冷又漫长,他们两个人,除了不时说几句话,就是沙沙的脚步声相伴,冬天行人少,更加增添了夜的寂静。

到洛门街上时,天就麻麻亮了。买主迎面走来,机缘好的一天,一车柴一个人就全要完了,这样的买主多是赵碾村烧瓦盆瓦罐的,离洛门二里路,直接送到村里卸下,还加一块钱的运费,父亲和岁球球父亲十分高兴,要知道卖完一架子车柴,正常情况才赚五块钱,一人才两块半钱,这多挣的一元钱,为家里买日用品,绰绰有余,那时照明的煤油,擀面的苏达洋灰才一斤一毛七八,洋火每包两角;遇上两三个人要一车的,肯定就是街上煎油饼,扯面担身上的,那也不错。有时路上雪厚不好走,误了时间,或柴捆买主少,他们两个回来迟甚至有时就天黑了,要么就是最后便宜卖了,少赚了一两个元,要么就是没卖完,放下了下集卖,两个人耷拉着脑袋,母亲总是面带笑容地说:多一集,少一集,就是这样。或者说:下集肯定卖个好价钱。母亲总是很乐观从容,就在这样的鼓励和抚慰中,他俩转忧为乐。这样的日子,我们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但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过日子的艰辛记忆。

父亲和岁球球父亲两个人,凭着勤劳,在几个月的冬闲日子里,拉着架子车,从四门到洛门,用数不清的脚步,在沙沙声中慢慢踩亮了一个又一个黎明,脸吹皱了,手冻裂了,可他们心里高兴,到年底时,每个人都挣够了办年货的钱和家里孩子春天上学的学费。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包产到户,有了土地,父亲便结束了这个营生,又在种植上下功夫,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慢慢富裕了。

好多年过去了,每到冬至来临之际,看到邻居天不亮送孩子去两里外的学校时,我又想起了父亲经历的那段艰苦岁月,耳畔似乎响起了父亲们的沙沙脚步声,唏嘘再三,倍加珍惜今天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呀!

□毛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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