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正午

小院里头顶的云彩很慢

一朵花在千万颗花苞中，脱颖而出

它唤醒蜂巢，天空

薄如羽翼

白蝴蝶还在来的路上

触角拨开梦境，柔和的

层层叠叠

褐尾雀在花阴里上上下下

鸣声羞怯，荒谬的不安

一只猫经过枝下

仰头看着挡住了鸟的花

端详，眼里的疑惑，水一般

泛起清凉

父亲坐在一地的影子上打瞌睡

他不知道，蜜蜂、鸟鸣、蝴蝶的梦

曾经和那些淘气的花瓣一起

落在他泥土一样的前额

和风一般

稀疏的白发上

那些春天终成星辰

我试着用手指丈量一个春天的长度

熟热的黑土里还有未发的青芽

我不知道

它们怎样爬过一棵参天大树的一生

云纠缠住枝杪

黄雀在云顶

它们拍出雷霆的节奏

又慌慌张张伸出羽翼，截住

月光纷纷

水潭里，落花闪闪点点

敲碎的光阴粼粼

散作漫天星斗

我用手指丈量一个向往的长度

它正好是

我和那些已成星辰的春天，之间的

距离

水岸

中午，我和一大丛芦竹在石岸边对坐

我们虚构彼此的一生

忘了

一船被打捞上来的浮萍曾张望着从不远的水面上经过

忘了

一只凭空忽至的水鸟

如何在碎散的云影里救出我的影子

忘了

乘水而来的波光在我的额头

如潮汐般缓缓撤回远天一线

忘了

岸边梧桐树的影子里

枕着行李沉睡的中年男子困倦的脸上浮动的

笑意

忘了

木栈尽头

那个少年新鲜的眼神随着漂过湖面的石子

一亮一亮

忘了

什么时候

湖上

升起轻轻的雨

过客

午后，我在一片松影里隐居

脚步迟疑

一只松鼠，长鬃，白须，拂尘样儿的尾巴

这位真的隐士

站在一段横枝上

与林间的石苔、松花、浅溪

和我

一一问好

几只寻食的麻鹩

啄碎了云影

不小心惊动远处的河面

一串波光四处飞起

岸上，野蔷薇和鸢尾花伸长了脖颈

齐往水深处看，远天

没有船来

在不久的灯火亮起后

它们，连同此刻的心情

都将如过客

彼此消逝在对面

而这一切啊

不过是头顶那片云在移开前

留给我的

唯一的

线索

向晚

走了这么久

去看看山顶的野枇杷吧

它正将夕阳涂成殷红

走了这么久

向尾随而至的那对石雀问声好吧

每一枝停驻过的树杪

还听得见振振之声

走了那么久

让划破木樨的浅溪

在身边停一会儿吧

它们这些沉默的水花

哪来这么多热闹的话儿

走了这么久

让栅栏后面的鸢尾再等一会儿吧

看它们起舞、歌唱

斜阳挂满翅膀

走了这么久

只等黑夜

注满我的全身

□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