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泥土是来处和归宿，树木、庄稼、房屋、在泥土中生生不息，人也是。

人在大地上寻找的所有感情，都比不上泥土的醇厚。但凡与泥土相关的技艺，都有人的灵魂。

在西部戈壁，恰巧就在绿洲的边缘，山上的雪水悄悄融化，山下的泉水咕咕涌出，大自然的风声雨声在这里集结，一千年过去了，又一千年过去了，这些声音似乎在一个巨大的熔炉中提炼，可以看见，熊熊的烈火，把整个大地都烧红了，那些声音蜷曲在坚硬的泥土中，似乎包容了天地万物。

这里，泥埙横空出世。

之前，在漫长的黑夜中，火烧沟沉默着。

之前的人们，赶着牛羊，去了水草更加丰美的地方，这里埋着祖先的遗骸，但连年的干旱又使他们不得不远离故土。就这样，他们一步一回头，但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远方，这里彻底沉落了。

人可以流离失所，埙，必须守住故土。直到有一天，春雨秋风能够演奏它，这一块土地，深埋的种子，就会重新发芽。

我一直想象着，当经历了一天的劳累，有一个人在满天星斗之下，陷入深深的沉思：这舒适的夜晚，会一直保留下来吗？那漫天的飞雪，会不会用刺骨的寒冷，把美好的岁月全部埋葬。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人们挖开沉睡的浮土，冥冥之中的天籁之音从泥土中一点点浮出，就像一片祥云，托举着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就是这埙，让我们找到了我曾经丢失的那段美好时光。

低回厚重，较笙锦长，抱朴守拙……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行者，向我们讲述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遥远的故事，曲折、生动、纯真。

那时候，草漫无边际地生长着，泉水走多远，它就走多远；动物们自由地生活着，鸟儿在天空飞翔，然后落在树枝上、草丛中，狐狸、兔子、狼……奔跑着，寻找着自己的食物，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安宁。

“灼土为埙，吹土为声。”女娲用泥捏人的时候，也捏了这埙，人做了七窍有灵魂，埙做了七孔有神韵。这是著名作家贾平凹对埙的精彩定义。

《乐声》上说，“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季节走到秋天这一站，已经愈发深沉，这种深沉是果实向大地的垂首，它沉甸甸的，饱含阳光的色彩，也是无声的音乐，有雄浑的合奏，也有嘹亮的独唱。

小小的埙，雪水和泥土的结合，烈火的熔铸，风雨的淬炼，它提纯了大自然的心跳。人如埙，埙似人，坚实、包容、不争……

那一夜，在西部大地上，在绿洲和戈壁的分界，春水四溢，火烧沟的旧址上，仿佛有很多人聚集在星光下，点燃篝火，像往常一样舞之蹈之：曲飘然，夜含烟，风不解，雨绵绵。

□胡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