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每当上班从一商厦前匆匆经过之时，总会看见马路两边道牙子上聚集着三五成群、背包提袋“搭事”的人。其中有年轻的女人，有青壮年汉子，也不乏弯腰驼背的老头老太。他们大都衣衫褴褛，土里土气，或蹲或站，或沉默寡言，或谈笑风生，满含期待的眼神，翘首盼望着今日的“雇主”，不知从何方而来。偶尔有一两辆时新的小车大老远将停未停或尚未停稳，他们便呼啦啦一窝蜂似的拥上去，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而几个落后者则踮着脚尖挤破头地将各自的脖颈尽可能伸向其他脑袋的前面，以便与雇主搭讪插话……

每每此时，我曾经打工的情景便会从脑海中清晰浮现——那是2003年的冬天，我正在天水师范学院读大三。某日，偶然发现学生公寓楼道内贴有“招工启事”。为了弄点生活费，尽可能充实精打细算、极其拮据的求学日子，我便前去应聘。幸运的是我们近二十个小伙子一同被老板“相中”录用，并计划在周末骑自行车沿天水市区主干道带着空酒箱子，做广告宣传。老板真是有创意，我们也都很卖力。早上和下午各近两个小时，挣二十元。尽管，被誉为“陇上小江南”的天水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但在冬日，依然少不了大西北司空见惯的风雪与肆无忌惮的寒冷。长长的自行车队连同那炫目的油光红纸箱，如同一条火红的游龙蜿蜒穿梭于大街小巷，成了积满冰雪的街衢上一道耀眼的风景。白雪苍茫的世界里，自行车队一路逶迤招摇，犹如一道蜿蜒流动的金色闪电，煞是绚丽壮观。周边的行人不时驻足观看，显出极为好奇和惊异的眼神。“广告”队伍浩浩荡荡，我们也不无洋洋得意，但不一会儿手脚就冻得冰冷、发麻。长途登攀，不一时便气喘吁吁，热汗直流。同时，还要时刻保持警惕，提防骑行不慎摔倒的危险。就这样按部就班经过了两天的辛劳，终于在周天下午结束了宣传。并在老板处拿到了渴盼已久的崭新的四十元工资。区区四十元呀，如今还称不了三五斤时鲜果蔬，也买不下一两盒高档香烟。但在十几年前，却足够我们这些贫困农民的孩子，依着一两元一顿的廉价饭菜生活两三周。更重要的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通过“打工”挣来的为数可观的钱啊，甭提多高兴啦！第二天，我便迫不及待用它购买了一个崭新的深蓝色底座带夹台灯，并将其安放在床头，在夜深人静之时，给我一方小小的光明。我便斜倚着天蓝色的高低床铁栏杆，轻轻拉上花格子床帘，再加上那一帧可亲可敬的书页及其淡淡的墨香，伴我度过了多少个温馨而惬意的夜晚。

时光如流，不舍昼夜。虽经历了不少的酸甜苦辣，但三年一晃而过。记得2004年的盛夏，我如期毕业并有幸赶上了“统分”的末班车，回到了家乡成为一名光荣的乡村教师，实现了多年以来“书香作伴，教书育人”的美好夙愿。日常可见，尽管身边无数的父老乡亲多有为生活而背着行囊踏上远去的列车走南闯北的奔波者，但漂泊不定的打工生活似乎距离自己已有相当的距离。一心一意扑在教学工作岗位上，坚守三尺清贫讲台，书写一方精彩人生。日出日落，花开花谢，点点滴滴，平平淡淡，呼吸着故乡凛冽粗粝的山风，啜饮着山乡纯净甘甜的泉水，和淳朴可爱的孩子们一起，朝夕守望着平平凡凡、简简单单也不乏淡雅诗意的幸福。

然而就在十年后的2013年，国庆放长假，七天时间短暂却也漫长。该做点儿什么呢？记得由于当时车贷、房贷等“压力山大”，家庭经济捉襟见肘，日常只有粗茶淡饭维持生计。于是，我和妻子在熟人的联络下去城关一工地拆迁废弃的楼房。妻子向来是个十分勤快的人。她和几个姐妹搭档，扛着铁锹拉着架子车在一处旧楼上拆顶，铲砂石，扯牛毛毡。而我，算是个“小伙子”，被包工头分派扛着一把一二十斤重的铁棒槌往下砸卸木质楼窗。夏日的太阳，像巨大的火炉一个劲儿地炙烤着大地。尽管楼道内因了破壁残垣的遮挡尚有斑斑点点的阴凉，但抡着那样重的铁锤，撞击着无比坚硬的水泥墙面，没两下就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跳不已，乃至上气不接下气。如此在铁一样坚硬的墙壁上完好无损地砸下一个窗框，不知要费多大的力气。不知不觉，双手早已布满了血泡。整个人也散了架似的，胳膊腰腿都不听使唤，甚至头晕目眩。一副眼镜不一会儿就被弥漫的沙尘覆盖，因此得不停地擦拭。抬望眼，恍惚中感觉窗外烈日下燥热的空气好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悠悠浮荡。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再加上刺耳的汽笛声，和各处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或刺刺拉拉的切割声等，不由让人心生烦躁。包工头不时巡视、督促，不断吆喝着让抓紧干，争取早点完工。看样子，想偷懒是没有希望的，放弃回家吧又太“丢脸”。怎么办呢？好在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我搭伙。他穿着破旧，面色黧黑，干活不紧不慢，不愠不火，一锤，又一锤，持续不断，习以为常的样子。在稍息闲谈中，了解到其子女常年四季在外打工谋生。他也经常在本地打工挣点零花钱供孙子上学，生活的艰苦辛酸一言难尽。不一时，我们就熟络了，因此他就不断地鼓励我，说打工不容易啊，要咬牙坚持，这样重的活一定要缓缓个来，而不要太使“猛劲”。唉，也是。已经“碌碡拉到半坡了——宁叫挣死牛，不能翻了车”么——我只能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重新挥动沉重的棒槌，敲击着坚如磐石的墙壁。“咣——咣——咣——”碎石纷飞，沙子四溅，如鼓如钟，震耳欲聋，回荡着生活的无边厚重与点点艰辛……汗水，似乎还有泪水，不时从额头、鬓角不断地流下，来不及抹拭而浸入眼角，涩得睁不开来。衣服也因大量的汗渍而紧紧地黏裹在身上，抬胳膊伸伸腿，都有很大的不便。终于，在漫长的三天后，好不容易换来了新展展的七八百元的红票子。工资攒到手的那一刻，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下苦挣钱，真真不容易啊！

血色的夕阳，像一个酒醉汉，一步一步晃入遥远的山坳；街上的华灯，带着璀璨的珠光宝气，一排一排由远而近渐次闪亮。在尘垢和汗臭的包裹下，面目全非的我和妻子带着浑身极度的疲乏与各关节的剧痛，颠簸在回家的2路公交车上。车窗外匆忙的行人、各色风景一一掠过。突然，我有想歇斯底里大喊一声的冲动，但干燥的嗓子眼似乎没有一点儿唾液的滋润，苦涩粘滞。嘴巴就像一张干羊皮，结满硬甲，张不开了。迷茫中，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每天必经的“人力市场”。以及多年前父母曾在张掖、武威等地讨饭要馍养活我们，后来又到兰州、新疆等的建筑地、棉花田打工供我上学的情景。甚至还有那烈日炎炎下在危楼高塔上扛钢管浇混凝土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在田间地头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耕耘稼穑的农夫，在茫茫海疆巍巍高原攀山越岭风餐露宿的戍边卫士……

生活不易。但比起那些常年四季因了个人生计受苦受累，甚至为了大众福祉随时冒有生命危险的劳动者来说，如今安居乐业的我们真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党和国家对教育的空前重视并不断加大投入，对广大教师的关心支持和培养培训持续发力，全社会正在形成“尊师重教、科教兴国”的良好氛围。教师的收入不断增加，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数“芝麻开花——节节高”。因此，每当看到个别人身居其位却不司其职，或听到他们动不动就怨天尤人、满腹牢骚的时候，我暗自思忖：比起真正的劳苦大众，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的那点儿苦，何足挂齿？

是的，“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和美。更何况作为教师并从事一线教育教学工作，不仅在于始终如一地守望和坚持，更在于倾心尽力不断地发现和创新。同时，不忘忆苦思甜，知足常乐；牢记教育初心，育人使命；爱岗敬业求奉献，勤奋刻苦创佳绩，相信：人生的幸福，一定会像花儿一样灿烂、美丽！

□李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