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动

太阳洒下来，闪光的词汇

敲响尘埃，万物金子一样闪亮

雨水滴落，晶莹的身影

让每一棵苜蓿，把大地认作乳房

鸟的鸣叫，在城市上空飞翔

都市恍然有了森林，和坚果

母亲俯下身子，梳子下来

冷却的世界，立时温热了一半

村 医

像一枚月亮，漫溢出辽阔的清辉

均匀地撒在乡间。是生命的

灯盏，蠕动在乡村的土径上

有山风，有鸟鸣，阳光不紧不慢

山花悠悠地开着。但，他们是旋转的

他们总是追着尘埃，急冲冲撞开一扇扇门

数根银针，三俩片药，几声呼唤

用几分侠肝义胆，轻拢慢捻

直刺尘世的疼

有时，星儿散尽。如同

面前消失的体温和心跳。一罐草药

苦味会渗透多半年的时光

他们更像田埂的那些植物

开着凄楚的小花。我的母亲

曾是其中的一朵

微 光

旷野里忽闪忽闪的，是磷火

它来自于动物的骨头

天空中一粒一粒闪烁的，是星光

它来自于亿万光年的星球

草木深处飘荡的，是萤火虫

用身体穿透空气和虫鸣

夜里一跳一跳的，是母亲

为我纳鞋底时针尖上的芒

李家地

见过最好的麦子，在李家地

金黄的麦子，染黄了视线

直起身，便看见母亲正在挥镰

风摆过，李家地的麦子沙沙响

漫长的声浪，让处身其间的人虚空

地的尽头，一直在天边

天幕终于落下，李家地的麦子

一半被放倒，整齐地铺放在身后

我单薄的童年，是一把镰刀的形状

如果李家地可以变成旷野

如果麦芒可以持久摇曳

我愿擦亮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在秋日的某个清晨归来，仅仅

为了看一眼母亲挥镰的姿势

正月初一所见

一堆黄土，让远处的祁连山

矮下去

一只乌鸦，让寂寥的冰草地

多一点动静

一阵野风，让我眼眶中的

冰雪融化

每鞠一次躬，那堆黄土

就长高一次

回望时，太阳为那座坟堆

穿了件黑色斗篷

参观民俗博物馆

老旧的风箱，还能吭哧着喘气

泥巴做的土炉子，只要添上柴禾

还能冒出青烟

用芨芨草编的笊篱挂在土墙上

那口铁锅，能端出

一家老小的饭

几片牛粪饼足以乱真

柴禾是真的

几只破碗也是

浓烟深处，我看到母亲呛出了眼泪

除了土豆，她再端不出什么

她为难地对我笑笑，双手在衣襟处

擦了又擦

离春天最近

有一种事物很细碎。轻盈，不知不觉

黄灿灿的笑容，让岁月轻盈

有点娇柔地别在兰州春天的胸襟上

装饰着一些诗歌，一些梦想

1992年，母亲和那件事物站在一起

我定格下母亲的笑容，连同

那件事物的笑容。此后

我记住了，有一种事物离春天最近

有一种事物离春天最近

人们总是惊中带喜地把她唤作迎春花

但这么多年了，当我看到迎春花的时候

我总会很迟疑地问：

迎春花都开过了，春天还会来吗

风呵，请缓点吹

风啊，是一把锉刀

用二十年的时光，冰冷地打磨

它要把那块石头

变成别的石头

它要把一种情感

麻木成别的东西

风啊，请缓点吹吧

即使你磨平了石头上的字

也磨不平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记忆

过往的细节

风是一梭子弹，阳光是无数梭子弹

击穿往事。过往的细节，像断线的珠子

滚落的声音，春雷一样掠过

温暖和安静，落籽成一地幸福

故乡。母亲。安宁。内心……这些词语

是挂在屋檐的一串风铃，声声入心

想起数个不眠之夜，仰望星星和星星

看东方的晨曦，如何擦亮另一个黎明

想起一只鹰在头顶转来，又转去

在苍穹的屋顶搭一架云梯

无法承受的荣光，化解不开的险境，此刻

都是舒缓的幸福和忧伤，让我体无完肤

斟满举过头顶的酒杯，敬献给

天空。大地。父母。朋友……

祈求每一片落叶都有恰当的归宿

祈求每一个人都知道

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一生

有些事，这辈子不做便再无机会

抚摸尚未凉透的往事，眼眶慢慢地发酸

慢慢地被过往的细节感动

□肖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