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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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孤独的,也是最真实的

——赏析帕斯捷尔纳克诗歌《哈姆莱特》

鲍利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1890年—1960年),苏联作家、诗人、翻译家。1890年2月10日生于莫斯科 。1958年因“在现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领域中所取得的杰出成就”获诺贝尔文学奖。著有诗集《云雾中的双子座星》《生活是我的姐妹》《在街垒上》 《主题与变调》 《施密特中尉》  《在早班车上》 《诗集》等。小说散文《柳威尔斯的童年》 《空中路》《安全证书》《日瓦戈医生》 等。

哈姆莱特

作者:鲍利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

语静声息。我走上舞台。

依着那打开的门

我试图探测回声中

蕴含着什么样的未来。

夜色和一千个望远镜

正在对准我。

上帝,天父,可能的话,

从我这儿拿走杯子。

我喜欢你固执的构思

准备演好这个角色。

而正上演的是另一出戏。

这回就让我离去。

然而整个剧情已定,

道路的尽头在望。

我在伪君子中很孤单。

生活并非步入田野。

以经典作品的经典人物入诗,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运用该技法的作家大多是从经典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深处看到自己和时代的真相。关于哈姆莱特,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之说了。这句话的涵义,是莎士比亚塑造了哈姆莱特的太多侧面。每个侧面都像一种性格的体现。这是哈姆莱特的复杂,也是人性与生活的复杂。

从诗歌题目来看,诗中的“我”该是那个身负杀父之仇的丹麦王子;从诗歌完成的效果来看,读者时而觉得帕斯捷尔纳克在写哈姆莱特,时而又像在写他自己。诗歌首句“语静声息。我走上舞台。”读者的感受既像是哈姆莱特的登场体现,也完全可以视为帕斯捷尔纳克自己的出场。“语静声息”的确是哈姆莱特在莎士比亚笔下出场的静夜时刻,对帕斯捷尔纳克来说,未尝不是他对自己亲历的描写。所以,该诗首行显示的孤独感使帕斯捷尔纳克与哈姆莱特叠合成相同性质的人。作为读者,我们从第一行开始,既可以说是在面对哈姆莱特,又可以说是直接面对孤独中的帕斯捷尔纳克。

深入骨髓的孤独不仅使帕斯捷尔纳克,也会使任何处在这一状况下的人不由自主地“试图探测回声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未来。”但未来毕竟不是今天。帕斯捷尔纳克面对的,是不得不接受的“夜色和一千个望远镜/正在对准我”的现实。“望远镜”既可以说是星星的隐喻,也可以说是被孤立的自己还得忍受无数心怀叵测的窥视,连对“上帝,天父”的祈祷也无济于事。

帕斯捷尔纳克始终具有服从自我的坚强意志。所以,借哈姆莱特之口,诗人决然发出了“准备演好这个角色”的声音。当他发现自己的时代“上演的是另一出戏”时,他的选择是“这回就让我离去”。不愿同流合污的人,只可能选择独善其身。谁都知道,给人教导的永远都是生活,帕斯捷尔纳克对自己的生活一目了然,那就是“整个剧情已定/道路的尽头在望。”这的确是哈姆莱特的声音,也更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声音。他清楚看到自己“道路的尽头”,却依然信仰“尽头”后展开的更远时空。

帕斯捷尔纳克坚信自己的真实是属于历史与人类的真实,就像他耗尽心血创作《日瓦戈医生》一样,确认时代的声音总会有人发出,时代的苦难也总需有人承担。这句话决定了帕斯捷尔纳克对历史、对自己、对真实抱有的强烈信念。有信念支撑的人,往往会在信念中获得最强烈的生活体认,所以,在这首诗的最后,帕斯捷尔纳克忍不住发出“我在伪君子中很孤单/生活并非步入田野”的声音。这不仅是哈姆雷特的心声,同时也是作者在灵魂深处的低诉。这行诗也道破了帕斯捷尔纳克孤单的最深缘由,体现了帕斯捷尔纳克对生活的彻悟——生活的确有千百种样子,但他要的只是自己的良知告诉和允许的生活。他更知道的是,抛弃良知,就必然要付出生活不会像“步入田野”般轻松和惬意的代价。

帕斯捷尔纳克这首诗同样不乏绝望色彩,但他的绝望只和哈姆莱特一致——留下自己毕生的内心真实。无论这首诗有怎样的绝望,也会像他本人和他塑造的日瓦戈医生一样,在最后赢得历史与后人的尊敬。这首诗也恰恰是他假借日瓦戈医生之手放在长篇小说最后一章的第一首诗。从哈姆莱特到日瓦戈医生的虚构形象,再到真实的帕斯捷尔纳克自己,我们能够体会,生活的痛苦从不缺席地存在于每一个时代,只有将历史与真实坚持下来的人,才是能赢得未来的少数人。帕斯捷尔纳克选择了少数人行列,也就必然要扛起唯少数人才能扛起的重负。对渴望真实生活的任何一代人来说,除了扛起重负,从来没有第二条可走之路。

□远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