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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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年味

记忆中的年味应该是先从各种馍馍开始的。

进入腊月之后,女人们的脚步就格外匆忙了,先是用鏊子烙,接着是蒸,最后是炸。简简单单的面团在女人们的手里花样百出,哪一道工序都不可以删减。尤其是蒸的馍馍很是有特色的,家乡人叫大贡养,看上去白净而又圆润,吃起来酥软而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是过年走亲访友带的礼品,也是最能考验女人们的厨艺。后来生活好点了,除了大贡养还要捎带上白糖、罐头之类的东西。油炸的馍馍品种更是繁多了,有油馃子,糖花子、麻花、馓子等等,简直就像是艺术品,吃起来更是香甜酥脆,有滋有味。

那些袅袅的炊烟里弥漫着麦香,孩子们的笑声在空气里流散。

至于饭菜,那时候清贫,没有多少肉类,最具有故乡特色最能体现年味的大菜也就是豆芽粉条肉,故乡人叫圆盘。豆芽是自家生的扁豆芽或者黄豆芽,猪也是自己家养的,粉条都是故乡人自己做的土豆粉条。亲戚来了之后,一盘豆芽粉条肉炒好之后,肉的醇香,豆芽的清香都像是柔软的粉条一样的绵长,出锅的时候里面再星星点点点缀着些晒干的红辣椒末,然后再把大贡养用蒸锅馏一下就着菜就开始享用了。亲戚盘腿坐在炕上,吃着、聊着,孩子则在地下奔跑着,眼睛时不时盯着那个圆盘。那一个圆盘也许就是我记忆中的盛宴了,也盛放着故乡最醇厚的年味了。

我记得年关父亲回家的时候,总是喜欢买一大块豆腐。那时候的豆腐颜色有些发黄,并且有些粗糙,没有现在的那么白嫩,可是真的很香。故乡冷,就把豆腐放在外面,一个正月我们家的菜中都点缀着冻豆腐柔和的身影。

除夕那天,父亲蹲在墙角开始烫猪头,铲子、火钳一并上。尽管父亲的手有点发抖,可是父亲很有耐性,在浓烈的焦毛味中,感觉年味就握在父亲的掌心里,一点点释放出来。我们观望着,在周围玩耍着,心里都是满满的期待,满满的快乐。最后那个猪头变得黄亮黄亮了,父亲便开始一遍遍洗。

年夜饭吃过之后,父亲就开始给我们煮猪头了,那才似乎是我们真正的年夜饭。我们新衣服早就穿好,孩子们在一起比谁的衣服好看,其实现在想起来都是母亲们在缝纫机上做的,有时候袖子长了,有时候裤腿短了,我们都不在意。暮色苍茫时分,孩子三五成群说笑着,打闹着,整个小村庄都沸腾了,那鲜红的对联让那个灰头土脸的小村庄醒目了许多。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锅里的肉味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始“咕咚——咕咚——”往外冒了,我们的眼神和那些水蒸气热烈地缠绕着,年味被等待拉得格外绵长。如今,我都能清晰地记得父亲递给我肉时一脸的柔和,胡子里都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就那么一个寻常的父亲,每一年在那种贫瘠的生活中却把年味煮得醇厚绵长。

其实,除夕之夜,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整晚不睡,又是打醋汤,又是接爷爷,父亲一样都不敢忽视,年味就在那一道又一道的程序里,那个清贫的小院被我们一遍遍洒扫,我们的心情是那么虔诚,感觉年是那么隆重。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能力想象外面的世界,我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我们的童年里也只有那些简单而朴素的愿望。那时候的我们,可以说是孤陋寡闻,后来我常常想,无知的岁月里我们的快乐怎么可以那么张扬啊。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快乐是什么,幸福是什么,那两个词语对我来说还比较生疏。可是现在回溯,那样简直的生活中包含着最纯粹的快乐,最朴素的幸福。

后来,那个小院放飞了我们,在喧嚣的唢呐声中送走了父亲之后就彻底沉寂了,如今已经变成了空巢。过年的时候,别人家的炊烟弥漫在老屋的上空,老屋是越发寂寥。它在守候我们,还是坚守我们童年的记忆,我不知道。

我知道,那个村庄我是再回不去了,那个小院里的年味成了最温暖的回忆,而儿时的年味像是故乡的那一缕炊烟,温暖又遥远了……

□吴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