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2日

黑河编年史(节选)

万有文,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散文选刊》《飞天》等,已出版诗集《故地》《月照河西》。

黑河金塔县一段 □资料照片

胡麻草

胡麻草是常用之物。

水流的细密,无法用砂石来填埋,木桩、木马也最终需要胡麻草来阻隔。

一卷胡麻草有足够的缠绕之力,可迅速阻隔水流的去向,此法屡试不爽。

水流处打着漩涡,我们自知这一下下去,黑河水很难逃生。只要我们来个出其不意,一定可以将这些逃生的水阻拦在坝内,来个瓮中捉鳖,最终拦进我们的圈养之地。

因为我们把黑河当家禽来养,当牛羊、当儿女、当命一样养。养大了,它们就成为甘露,成为救命的水,成为农民的活菩萨。

那里是鱼虾的天下,那里是水鸟的天下,那里也是粮食的希望之地。只是这先走的一步是必须的。

而每年入春的时候,我们都要从农民那里收取些胡麻草,让他们用一匹匹的骡马车送来,再通过我们一捆捆地运送到河口上、水库上。这些经过农民们种植又在地里收获过的胡麻草,此时,他们仅仅是一捆闲置的草,但却有些非凡的意义。

草被卷在一起,卷成一捆庞大的捆子,称为“缫”。“缫”的作用就像渔网一样,虽有漏网之鱼,大凡进入渔网的鱼都会被网住,只不过“缫”的空隙又比渔网小很多,只要一碰到“缫”,水流便会碰个倒回头。

十几个人喊着口号将“缫”抬进水里,并慢慢地浸入水中,在水流的冲击下,它会迅速靠进后面的木桩和木马,在木桩和木马的支撑下,这些胡麻草做成的“缫”与木马、木桩像相依为命的一家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此时的黑河水就像刚刚出嫁的姑娘,初到娘家,看到嫁夫的彪悍和凶猛,吓了一跳,那饿汉子如饥似渴的样,让她害怕。她一下子不能适应,怎么也不能安静下去。她要逃走,瞅着空隙就要往外跑。眼见得她已能远远地逃开了,却猛地被一捆黑压压,凶狠的力量挡了回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挡了个猛回头。再一抬头时,她的身体已被推出老远。再冲撞时,她已手足无措,一次次失败以后更是一阵抽心的疼,像虫子一般蛰了一下。她才猛地想到,她已经没有能力再逃出去了,乖乖地顺了那个人吧!

她像小媳妇般不情愿地亦步亦趋走向水库的方向。在走的过程,水流始终在想那是一种什么东西?一种丝一般的缠绕之物,就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拦了下来,要不是它,她就逃走了。

在以后,水流又在水库里见过一回。那些亏损的坝墙上,那些豁口处,被放置了一些石块和胡麻草。胡麻草放在石块的下层,和石块与石块的连接处。黑河水似乎仍然心有余悸,远远地看到那些胡麻草都不敢靠近。即就是有胆大的,也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而在坝墙的木桩前面,这些胡麻草又充当了盾墙,将坝墙攀附着,阻挡着,即使迎面传来阵阵压力,也丝毫没有让它们退却,胡麻草缜密的心思早已料透了水流的预谋,牢牢地固守着最后的防线,保证了水流的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当黑河水在这里生养鱼虾,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丰孕的少妇,再也不会离去,直到它们被放出闸口,流向田地,流淌进那些青绿的麦苗,才想起它们曾是祁连山头上的一滴雪,它们被丝质一般地缠绕,那缠绵的力量,那蚀骨而化的力量,让它们滞留在此许久了。

温顺,有着岁月的静美

水库湖水碧蓝。蓝得像天空,像一双深深的眼睛,在探看天空。

在这偏隅之地,水库是一美人,它的美足以摄人魂魄。它静憩于此,此刻安然得像个熟睡的婴孩。这不过是它表象的样子,它也有狂暴的时侯,内心曾经拥有着一头狮子。那是在受到春风的撩拨之后,它会烦躁无比。但大多数时候,它是娴静的淑女。我们常看到它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探看我们。我们也看不透,它那双比天空还深的眼睛。

黄昏,夕阳会洒下十万条火舌,来烧灼这碧蓝的幽深,或者是舔砥、垂诞于水库的美色,也想像春风一样揩一把油。

春风已远,它已隐没黄昏。夏夜更像一盏灯,在水库的上方亮起来。它没有舞动的身姿,光这静憩的睡姿就让人难以自持。

月夜下,它平静如海,月光更像是一种安详。拂照在它的脸上,吹皱的心情早已不知去向。鱼会在这样的夜晚,悄悄潜伏进水草,躲在水草下看星星、看月亮,聆听水库的心跳声。

这小女子的心声,比海还深。月听过,树上的鸟听过,水库边的马听过,连红柳也听过,唯鱼听得细致仔细,听得真切依然。但水库从未对鱼产生过任何念想,水库只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儿女。而真正让水库动心的是那不远处的沙漠。沙漠环身而立,确切地说它应是环抱着这个美人而归,或者是投怀送抱。在风沙弥漫的春季,水库制止过沙漠狂暴的性情,而唯有水库可安抚。春风一过,沙漠,静得也像个暗夜里沉思的嫘夫。它的心思只有水库懂。

月亮

在渠口的很多时侯,我都会看天上的月亮。月亮里没有什么,只有一丝清辉,但我看得见妻子盼望的眼神,看得见一家人沉默的背影。

有时,我竟想,那门外的坟堆上是否也坐着一个人看月亮。我猜想他也是想家了。他是回不来,而我是十天半月还可以见到妻儿,他是有家不能回。他其实等于没家。

那一时,我知道他又在望月,我也是,我想我们的心理是一样的。本来,我想打开门看看这个邻居(如果我能看到的话),但又一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因为他有他的孤独,我有我的寂寞,好在,我们都有一个月亮,好在我们只共用一个月亮磨出了皎皎的月光,也磨出了我们的寂寞孤独,让我们的寂寞孤独像这月光铺天盖地,像河里的潮水涨起来又退下去。其实,我早知道,这是夜的呼吸,一颦一吸之后,加上我们的思绪,夜才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和一张妩媚的脸。只是它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思绪。

一夜风雨声

颤抖,来自那些冰凉的湖水。一堆碎裂的碰撞声,将夜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我们焦急地搬用夜晚的沉重。当冷寒刀剑般割伤我们的肉体,这辽阔的旷远,才写出湛蓝的梦境。

船行走在想象里,蓝加深了它的误解。蓝还会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探看我们眼睛里的幽深。

我们搬起的石头挡住了风浪的脚步。这些来自于人世荒凉的石头,成长于坚硬的雨夜。一如今夜的溃散、无力,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我们从这些坚硬里缝合着大地的伤口,一如那些伤痕累累的战斗者。

今夜我们抚过雨夜的冷寒,抚过石头的硬伤,慌乱地躲避在夜的心怀里,把水库枕在头下,把漆黑的夜盖在身上。

当天亮撒出鱼肚白。天明即起的钟声,敲开了我们疲惫的大门,从门里进来的阳光照出我们的苦乐人生。阳光下,恬静探出温柔的舌头,给了这世界短暂的温柔。

但我们醒过来的人生仍然显得苍茫。

天空有着一张阴郁的脸,它郁闷的心思,我们早已猜透。它对我们无动于衷,但它再也不会发脾气,因为此刻,湖水就是我们手中温驯的羔羊,它再也没能走出水库的牢笼。

我们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好心情如藤蔓植物般正沿着水库坝墙葳蕤生长。

再看水库,正在一张碧蓝的镜子探看自己。

□万有文